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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事丨曾经“望房兴叹”的上海人,这样告别“蜗居”年代 2024-03-11


改革开放之初,上海人的住房情况相当困难。中心城区居住拥挤,人均居住面积仅五六平方米。一些成片的棚户简屋区域,环境脏乱,配套设施匮乏。居民住在危棚简屋中,生活窘迫,往往是好几口人挤在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晚上睡觉,床上、地上都睡满了人。一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

繁华的大上海,绝不能一边是高楼大厦,一边是危棚简屋。为了解决住房的困难,1980年代,上海启动了旧区改造的民生工程,1990年代开始大规模改造危棚简屋。数十年后,上海人的居住条件得到了显著改善。2022年,上海全面完成成片二级以下旧里改造工作,下阶段重点转入零星旧改、旧住房成套改造、城中村的“两旧一村”工作。

跟随亲历者和档案的记述,我们“重返”当年的香粉弄、西凌家宅、“两湾一宅”、虹镇老街,回望一幕幕旧区改造往事,点点滴滴仿佛仍在眼前,令人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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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憧憬》(罗希贤作品)


从“水深火热”到“美梦成真”

南京东路旁的香粉弄,原先便有一幢危房。曾在这里居住的居民蔡月娥回忆,房子的地板有很大的缝,东西都会掉下去,而且还七高八低,一个不小心就会踏空。楼梯扶手是松动的,人一个没扶稳就会摔下来。房间很小,只有七八平方米一间,像鸽笼一样,晚上睡觉,床上、地上都挤满了人。

房子的底层就是三阳南货店。现在这家店还在原来的位置,而在此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师傅对那栋被拆除的危楼也有很深的印象:“楼上一拖地板下面就水嗒嗒滴的。怎么办呢?我们在房间里面搭个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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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棚简屋里上下楼只能爬又小又陡的楼梯

1985年,香粉弄地块拆迁,蔡月娥等一批居民搬进了浦东梅园新村。新房子独门独户、煤卫独用。他们可以说是改革开放以后,上海最早通过动迁解决住房困境的居民。“心里面挺满足的,比我小时候住的房子不知道好多少倍数。水龙头打开,想怎么洗就怎么洗,可以说一个天一个地。”蔡月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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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户区的一个清晨(上海市档案馆藏)

20世纪80年代,由于历史欠账较多、人口增长较快等原因,上海旧区改造的任务非常艰巨。首先要重点解决家庭人均居住面积2平方米以下的特别困难户,还要对众多的危棚简屋进行修缮,为无房结婚的大龄青年建造鸳鸯楼,并鼓励各企事业单位筹措资金多造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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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西凌家宅

当时仅市区就有三百多万平方米的棚户简屋急需改造,南市区西凌家宅就是其中的一片。

“最热的时候外面马路旁边都睡满,很可怜的,真苦。有的人睡在外面就睡到天亮。”朱菊英老人在西凌家宅住了半个多世纪。

“家里热的呀,那时候条件差电风扇也没的,拿个扇子扇扇。”邵阿招18岁来到西凌家宅,后来又成为这里的里弄干部。那个年代夏天炎热,雨天积水,住在棚户区的人常开玩笑说那是水深火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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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天,因为屋里炎热,棚户区里的人们只能在外面乘风凉,甚至睡在外面(摄影:陈泰明)

据朱菊英回忆,以前台风雨来,大家都怕的,基本每户人家都会进水,只能往外泼水。

舒薇敏也曾经生活在西凌家宅的棚户区里,那个年代,20多个平方米的棚户简屋里住着他们一家8口人。如今舒薇敏还保存着床沿布,这是对过去棚户区生活的一种纪念。“以前家里地方很小的,万一有客人来了就没地方坐了,只能让人家坐在床边上。然后用块布头当作床沿布来档一档,这样床上就能保持得干净一点,也就不影响晚上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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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户区里拥挤的居住条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间小屋子里(摄影:纪海鹰)

一块小小的床沿布,反映了当年上海人“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生活智慧,更显露出当年上海人住房狭小的窘迫和无奈。

西凌家宅棚户区里的老居民李瑞成对过去的生活仍历历在目:“这里弄堂最宽的也就两米左右,只好拉马桶车;最窄的只有五六十公分,人都要侧过来走,永远不见太阳的。”

1984年10月,西凌家宅改造指挥部成立,开启了10年改建之路。根据新闻资料:西凌地区动迁居民3000多户,单位54个,改建后的西凌家宅住宅小区由15幢高层建筑、12幢多层建筑组成,成为当时一处新型居民住宅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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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户区里的“一线天”(摄影:陈泰明)

1991年,西凌家宅的新公房建成后,28岁的舒薇敏便结束了恋爱长跑,有了套一室一厅的新房。

时代在变迁,当时人们羡慕的西凌家宅的新公房,如今在周边高楼大厦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陈旧了。舒薇敏的儿子也一天天长大成人。曾经让他们做梦都能笑出声来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如今越来越狭小了。儿子对自家的住房条件颇多怨言,舒薇敏夫妇也想再买套新房,但商品房的高房价让作为工薪阶层的他们一时犯了难。

如何解决老百姓的住房问题,这是政府近年来关心的头等大事。有一天,舒薇敏看到了一则新闻——上海正在完善住房保障体系,买经济适用房舒薇敏家是符合条件的,他们又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舒薇敏一家购买的经济适用房在浦东三林地区,68平方米,两房一厅,儿子自此有了自己的独处空间。与舒薇敏家一样,随着上海旧改按下“快进键”,大批市民告别逼仄旧里,拥抱新生活,城市更新也迈出更坚实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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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西凌家宅(摄影:高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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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西凌家宅又增添了4处口袋公园,社区环境得到进一步提升(图源:上观新闻)

 

打赢上海动迁的“淮海战役”

1998年,上海普陀区的“两湾一宅”(潘家湾、潭子湾、王家宅)掀开了动迁的大幕,这个曾经出了名的穷街陋巷将告别密密麻麻的危棚简屋,矗立起来的将是一幢幢风格各异的大楼,生活在这里的万余户居民的居住条件也会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位曾生活在潘家湾的里弄干部感慨地说:“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能住进这样的房子,这里真的是天堂。”在上海整体住房条件得到改善的同时,社区的环境也得到了很大的改观,政府推出和实施的一系列民心工程深受百姓们的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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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改前的“两湾一宅”,成片的棚户区与工厂犬牙交错

“两湾一宅”棚户区,曾是上海城市版图上的一块疮疤。摄影师陈泰明在那里拍摄了数千张照片,非常真实地记录了当年“两湾一宅”棚户区居民的生活。“都是一些破破烂烂的房子,就是所谓的‘危棚简屋’。”

余兆泰老人1946年从老家坐船沿着苏州河漂流到了上海,上岸后,他先落脚在苏州河边的药水弄棚户区,后来又搬到了潭子湾,一直在棚户区里住了52年。当年,每次遭遇台风暴雨,他们家的危棚简屋就会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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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两湾一宅”里的危棚简屋(摄影:陈泰明)

每当这个时候,余兆泰的老伴就会埋怨丈夫,尤其是余兆泰老人退休前还是一名建筑工人,参加过“两万户”住宅公房的建设。一个造房子的人什么时候也能住上新房子,这是他长达半个世纪的念想和等待。

普陀区曾经是著名的工业区,潘家湾和潭子湾里原先就有不少工厂与居民住宅犬牙交错。胡伟均的家门前就是一家煤炭厂,曾给她的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那时候是真的不敢开窗,窗帘白天拉起来,晚上回来一看,桌子上仍旧都是灰,床上的被单也是乌黑的。每个礼拜都要洗被单、洗被子、洗枕头毛巾,不知道洗坏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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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棚户区空间狭小,做饭时只能把菜摆在楼梯上(摄影:陈泰明)

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随着浦东的开发开放,上海进入了大建设、大变样的黄金发展期,上海第一轮大规模的旧区改造也随之启动。上海市政府确立了一个刚性目标,要在21世纪前,拆迁改造二级旧里以下的危棚简屋365.6万平方米,决不让“365”改造地块上的居民在危棚简屋里迎接新世纪。

1998年,离新世纪的到来还有两年的光阴,“两湾一宅”的动迁改造终于启动了,这是上个世纪末“365”旧区改造这一重大民生工程里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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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棚户区里行走,经常就会遇到“狭路相逢”的情况(摄影:陈泰明)

当时,有关方面将这场动迁被称为“淮海战役”,为什么称作“淮海战役”?第一是“两湾一宅”的规模大,是当时上海最大的成片棚户区之一;第二是动迁的难度高,“两湾一宅”里有1万多户居民,还有1147个单位需要动迁。为了这次动迁,投入了600多人,普陀区所有精锐公司都出动了,而且组织了很多房源供居民挑选。

党和政府已经下定决心,在新世纪到来之前,无论如何要让这里的居民告别旧里,迁入新居,决不能让他们在黑洞洞的危棚简屋里迎接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

1998年6月25日,普陀区政府和中远(上海)置业发展有限公司签订了“两湾一宅”动迁开发协议,中远出资前期费用23亿元,总投资66亿元。1998年8月,动迁工作正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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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离旧屋前,与老邻居话别(摄影:陈泰明)

盼了半个世纪的两湾人家,终于迎来告别旧屋、乔迁新居的那一天。余兆泰一家3代7口人共分到了桃浦新村的三套新公房,总计将近150平方米。而原来他们家的棚户房子总共才40多个平方米。

时隔多年,陈泰明再度到桃浦新村还想再为余家拍一些照片,余兆泰老人的孙子已经结婚,在桃浦二村买了一套80多平方米的新房,余兆泰老人已经有第四代了。才两岁的小姑娘平时很喜欢去小区广场上看电影。

从“两湾一宅”到桃浦新村,不但住上了新公房,而且还有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这样的好日子,两湾人原来可是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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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前,余兆泰全家在老屋前留影(摄影:陈泰明)

当初搬家时,胡伟均曾撂下了一句狠话:“再也不回潘家湾。”没想到十多年后,她竟然又住回了潘家湾这片土地上,不过如今这里已是中远两湾城。“我儿子说潘家湾现在很好的,过来一看果然环境这么好,全是高楼大厦,真是想不到。所以我让儿子明天就来买房。”如今胡阿姨住28楼,站在阳台上往远处眺望,苏州河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下面一片碧绿,沿着河岸散步,心情很舒畅的。”

徜徉在“苏河十八湾”,感受旧区改造和苏州河治理带来的沧桑巨变。摄影师陈泰明所拍摄的那本苏州河沿岸棚户区动迁改造的历史相册,又将增添许多苏州河之夜的照片,它们将成为历史永远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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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中远两湾城

 


最后的成片棚户区从上海的地图上消失

位于上海浦东新区曹路镇附近的中虹家园是一处配合旧区改造安置动迁居民的住宅小区,很多居民都是从虹口区的虹镇老街动迁过来的,那是上海最后一块集中的棚户区。在虹镇老街约90公顷的土地上,危棚简屋密集,环境脏乱差,那里的居住状况,在上海曾经是出了名的。

据居民王蔚回忆,由于都是老式的阴沟,因此雨一下大,水就会漫出来。他只好一桶一桶地舀水,倒到前门较大的阴沟里,感到非常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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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改前的虹镇老街

加快旧区改造是历届上海市委、市政府大力实施的民生工程。上世纪最后10年加上新世纪最初10年,20年中全市共拆除旧房7000多万平方米,约有120万个上海家庭告别旧屋,乔迁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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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镇老街棚户区里的居民

虹镇老街的棚户区虽也曾经被拆除了一部分,但是由于体量太大、居民众多,它还是成了上海最后的成片棚户区,这里的居民一直在翘首盼望着动迁的那一天。

刘根伟是虹镇老街的老住户,一家老小蜗居在20几个平方的老房子里。两个儿子到了成婚的年龄,由于买不起房子,刘根伟就在原来的老屋上又翻建了两层,楼上住人,楼下开店,可是即便这样,也没有上海人家肯把女儿嫁到他家。“大儿子谈恋爱,谈一个跑一个,谈不成功呀。还有一个儿子呢,谈了一个,女方父母跑到这里来偷看,看到我们家里这样的房子,不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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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虹镇老街启动旧改动迁(图源:澎湃新闻)

2010年年底,虹镇老街的旧改动迁终于启动了。

这一轮动迁实施两轮征询的旧改新政。所谓“两轮征询”,第一轮是征询居民动迁的意愿,第二轮是看居民对动迁安置补偿方案是否认可并同意签订协议。只有在两轮征询中,同意和签约的居民占大多数,动迁工程才能实质性启动。

2011年春节的除夕之夜,王蔚在她小杂货店的店堂里和棚户区的邻居们一道吃年夜饭。由于有近六成住户和动迁公司达成协议,顺利签约,离70%的二次征询“通过线”近在咫尺。大家约定明年春节大家也聚在王蔚家里一起吃年夜饭,但不是在虹镇老街的破房子里,而是在中虹家园的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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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们热切期望第二次征询签约率达到“通过线”(图源:上观新闻  摄影:蒋迪雯)

两次征询、阳光动迁是近年来上海旧区改造动迁中的新政,虹镇老街的动迁公司把所有居民的基本情况、整个基地的安置房源和签约家庭的补偿方案全部公示出来,绝不暗箱操作。坚决杜绝早走的人吃亏,后搬的人占便宜,前紧后松、首尾不一的现象。

刘根伟一开始对底楼小店的门面只能按居住用房进行补偿的方案不是很满意,他迟迟没有签约,想等到最后看看是否有松动的迹象。街道和动迁公司的工作人员到刘根伟家来了好多次,政策口径丝毫没有松动。但他们了解到刘根伟当过省级劳模,又身有残疾,于是在安置环节上用足政策,帮他申请了动迁补助和残疾人生活困难补助。这些,刘根伟都看在眼里,他的心态有了明显的变化。很快,他不仅签了约,还做起了别的动迁居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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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镇老街的居民手拉手庆祝动迁生效(图源:上观新闻  摄影:蒋迪雯)

2011年3月21日,终于有70%的居民在第二轮征询中和动迁公司签了约,这表明动迁工作将实质启动,日夜盼望动迁的居民终于梦想成真。那天夜晚,虹镇老街焰火齐放,热闹非凡。王蔚回忆,大家一边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一边手拉手转圈。“这首歌最能表达我们当时的心情,没共产党也没今天我们的动迁,动迁的每个居民都享受到阳光的温暖、党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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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蜗居”,乔迁新居

2011年4月16日,虹镇老街的居民们终于告别了棚户区。2012年春节,王蔚和众多动迁居民终于实现了在新房子里吃年夜饭的心愿。王蔚原先在虹镇老街开了家烟纸杂货店,做了20年的老板娘。乔迁到中虹家园后,原本她想小店新开。当看到新居的环境,她却彻底改变了主意:“搬到这里一看,我阳台外面是大草坪,不忍心把这漂亮的草坪踩出一条路来,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为了保护小区的绿化,王蔚宁可放弃自己熟门熟路的生意,也要改变家里的生活方式,她要尽情享受小区美好的环境和清新的空气。

不只是王蔚,许多从虹镇老街乔迁来的居民都特别珍惜小区的绿化环境,为此,他们自发组织了一支护绿队,每周义务清扫垃圾,维护小区环境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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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镇老街9、10号地块旧改前后(图源:上观新闻)

党和政府的旧区改造工程,使他们告别了棚户区,乔迁到新家园。动迁使生活更美好。如今,每天傍晚,居民们就会聚在小区花园里,跳舞做操,锻炼身体。

虹镇老街棚户区在2013年年底基本拆除,棚户居民全部得到动迁,最后的成片棚户区从上海的地图上消失。

2001年,上海旧区改造的工作重心从“危棚简屋”调整为“成片二级旧里以下房屋”。到2018年,上海尚余约18万户家庭依然使用手拎马桶。由此,上海开始成片旧改的最后“攻坚战”。通过努力,最终于2022年7月提前完成任务。至此,大规模成片改造全面收官,新的生活已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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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镇老街旧改后鸟瞰图

资料:档案春秋
编辑:郭弘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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